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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活尸:超越生死的执念

2020-08-21 15:10:17 16

唐贞元十二年,南阳郊区古道上,一书生背着书篓,行色匆匆,自西向东而行。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晚,路边几名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也已收工打算回家,他们看到书生后上前将他拦下,抱拳施了一礼,然后询问书生打哪里来,要去往何处。

书生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不知这几名农夫为何要拦住自己。他拱手回礼,说自己是自京城而来,去往颍州老家,途经此地,不知诸位拦阻,有何贵干。

其中一名农夫说道:“此地再往前行数里,须得经过一段山路,路途崎岖难行,现在天色已晚,你一介书生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走得,我等怕你有所闪失,故才将你拦下,你何不暂住于我家中一宿,待明日再走不迟。”

书生闻言道谢,却是婉拒了众人,说自己家中有要事,须得赶紧回去,故只得披星戴月连夜赶路。

那名农夫见书生不肯听自己劝告,脸上露出焦急神色,又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这儿啊,最近不是很太平。”

书生一听吃了一惊,道:“难不成有贼匪劫财害命?”

“那倒不是!”农夫摇头答道:“只是我们这儿发生的事情,却比之贼匪还要骇人!”

农夫告诉书生,前面有座山叫牛头山,前朝末年曾有军队在那山中打过仗,那一仗打的极其惨烈,死了不少人。不少附近的村人都在山中捡到过一些破旧的铠甲刀剑,也亲眼见过许多战死兵士的枯骨。

过去的时候他们虽然对那山有些忌讳,但倒也一直太平无事,没听说山中发生过什么怪事,只是最近开始那山里就有些不对劲了,有走夜路的人说曾在山中见到过活尸,怀疑是死去多年的兵士所化。

“活尸?”书生咋一听惊骇不已,“那是何物?”

农夫答道:“是一种人尸所化成的怪物,据看到过的路人言,其面貌骇人,消瘦如鬼,衣衫褴褛,身上血肉腐烂,腥臭不可闻,有些部位已露出森森白骨,若换做是平常人早就死了,而那东西却仍能在月下疾行,若见人,则痴看追逐,甚为恐怖。”

书生将信将疑,与农夫说道:“神鬼之说虚无缥缈,多为民间讹传,活尸这东西又岂能存在呢!兴许是那路人妄言,亦或是看花了眼吧!”

农夫却摇了摇头,说并非如此,他说有许多人都曾在山中见到过活尸,而且他们对那活尸的讲述也是一致,不可能是凭空捏造之言。

“而且我们村子最近常有圈养的家禽丢失,地上血迹斑斑,怀疑便是那活尸作祟,搞的村里人心惶惶,每到夜里便家家户户关门闭窗,无人敢外出。

你一个柔弱书生又为何要冒险赶夜路呢?况且那山中还有许多豺狼虎豹,常常趁夜伤人,不时便会有路人遭难,你待明日寻上几个同道之人,一起走岂不安全。”

书生沉思了片刻,却还是要执意上路,他说家中之事实是万分紧急,耽搁不得。

农夫们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阻,便随他去了,纷纷摇头离去。

书生继续赶路,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果然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山,沿着羊肠鸟道般的山路进了山,此时已日落月出,漫天星斗,一轮明月将山中景象照的清清楚楚,山里林木长的郁郁苍苍,枝繁叶茂,山风吹过,枝叶随风摇曳,窸窣作响,而印在地上的树影则张牙舞爪,如群魔乱舞。

书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想起农夫们说的话来,阵阵恐怖涌上心头,脚步不禁加快,边走边不停往身后窥看,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走着走着,屋漏偏逢连阴雨,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书生抬头一看,见空中的明月已被乌云遮住,似是大雨将来,他心中更是忐忑,正犹豫着是否返回,这时忽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声响,扭头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身后有双绿莹莹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书生被吓得转身就跑,而那双眼睛则紧紧在后面追,夜色漆黑,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书生手忙脚乱从背后的书篓中取出火褶子点燃,边跑边往身后一照,透过火光见那竟是一只狼。

人哪里跑得过山间的野兽,很快书生便被狼给追上了,那狼发出一声凶吼,向着书生扑来,书生心中怕极,惊慌之下又被一块山石绊倒,眼看就要命丧狼口,心里一片空白,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然却久久不见有动静,睁眼一看,见那狼竟在步步后退,弓着身躯,龇牙低吼,目中闪着凶光,狠狠盯着书生的身后,片刻之后,竟夹着尾巴狼狈而逃。

书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往自己身后一照,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刚想向其致谢,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这深更半夜的,深山老林里这么会有人呢?

书生透过火光仔细一看,刚刚安下的心顿时又被揪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人啊,明明是农夫们口中所说的活尸啊!

只见那“人”艾发衰容,眼眶凹陷,脸色惨白,全无人样,身上血肉腐烂,鲜血淋漓,尤其是胸前腐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甚是骇人。

书生顿时被吓的魂不附体,转身欲逃,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后生你莫怕,我非怪物,不会害你。”

书生听后一怔,停下了脚步,却又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人”,却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人,颤抖着问道:“你是人是鬼?怎会这般面貌?”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人是鬼,只知自己尚还活着,既然未死,那便应当还算是人吧!”

书生见他能与自己交谈,而不是无心智的鬼怪,不再像先前那般惧怕,又问道:“这般模样,换做常人早已死了,你却为何仍能活于世间?”

那人沉默许久,缓缓答道:“因为我不想死!”

书生无言,这世上又有谁想死呢!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岂能遂人愿不成?

那人见书生露出疑惑神情,苦笑一声道:“我之所以不死,确是有隐情,天大地大,你道我为何要待在这尸骸遍地,阴森恐怖的深山之中?我是迫不得已啊!”

他叹了口气,席地而坐,缓缓将自己之事讲出。

据其所言,他姓王名敬堂,乃是前朝一富贾,家境富足,妻妾成群,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然人若苟于安乐,难免便会畏惧死亡,他亦是如此,年老之后,越发的留恋人世,无法舍弃所拥有的荣华富贵,妻妾儿女,每日惶惶不安,唯恐死后一切成空。

他千方百计寻找不死之法,为此舍财无数,后来终于在一被他厚待的道士口中打听得一秘法,道士告诉他,人之将死时,会有阴差来勾魂,倘若隐匿起来,一直让阴差找不到,魂儿不被勾走,便不会死。

那么什么地方阴差找不到呢?道士说只有阴气弥漫之地,阴气将活人身上的阳气遮掩住,不显露活人气息,便能蒙蔽阴差,使之无法察觉。

然而阴气重的地方并不好找,普通乱坟葬地里埋不了多少死人,阴气不足,而且日久天长,阴气早就散尽了,唯有那种发生过惨烈大战,死人无数的战场,阴气弥漫,经年累月不会消散,才能足以遮掩住人身上的阳气。

所以他便到处寻找那种修罗战场,死人无数的凶煞阴地,舍家弃业,隐居其中,得以不死。

只是那些死过无数人的阴煞之地,往往在荒山郊外,渺无人烟的地方,他独自一人居住,甚是凄苦,开始时还有家人照料,常来与他相见,带来些口食衣物。

后来亲人皆老死,只剩他孤身一人,日子过的便凄惨起来,白天阳气旺盛,阴气衰弱,他不敢出来,只能隐匿于地窖山洞之中,夜里才出来寻些山果小兽吃,有时饿急,甚至会吃些蛇鼠虫蚁果腹。

纵使如此,他却仍不想死去,反而越发的畏惧死亡,他已不知自己是眷恋着生,还是畏惧着死,宁愿苟活于荒山阴地,也不愿化为一具枯骨。

一晃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他先前隐匿之地阴气日渐稀薄,便只得冒险离开,迁到此处牛头山中,此时他已经活了两百余岁,人老气衰,加之常年阴气缠身,腐蚀身体,以至血肉腐坏,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有时夜里偶遇路人,常常将人吓到,他欲与人解释,想要与路人交谈,以解苦闷,逐人而言,却往往将路人吓得落荒而逃。

逢寒冬腊月,山中寻不到口食,饥饿难忍,他便于深夜下山去附近村子里偷些家禽来生啖,每次下山,都惶惶不安,唯恐被阴差发现勾了魂去。

讲到此处,他三番几次摇头嗟叹,面露悲凉神色。

书生听完很是吃惊,不曾想竟有如此离奇之事,若非此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既是活的如此凄苦,又为何要这么执着于活着呢?”,书生问道。

王敬堂说这世间有他太多的留恋,他放不下,舍不得。

书生说道:“人皆有留恋之人,珍视之物,然注定要失去,又何必恋恋不舍呢!”

王敬堂叹息,“孰人心中没有执妄,如坠船之人紧握河中稻草不肯放弃,哪怕是徒劳无功,又有谁会轻易撒手呢!纵使时过境迁,我已一无所有,但至少仍可思忆往昔。”

书生听后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劝慰这执妄甚深之人。

此时空中雷声滚滚,大雨将至,王敬堂将书生带到一处山洞中避雨,两人又闲聊了会儿,王敬堂询问书生为何要冒险深夜赶路。

书生说自己本是去京城赶考,寄宿于京城郊外的亲戚家,临近考期,却忽然接到家里寄来的书信,说是妻子病重,要他速归。

他与妻子自小相识,两人青梅竹马,结为夫妻后,感情深厚。他家中贫困,是妻子在外替人缝补衣物补贴家用,得以让他安心读书。

他屡试不第,妻子却毫无怨言,反而对他百般慰藉,现如今妻子病重,他也只得放弃科考,回家照料妻子,因担忧妻子病情,寝食难安,所以着急回家,方才披星戴月赶路。

王敬堂听后称赞书生有情有义,却又询问书生,十年寒窗苦读,方才换得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这般放弃,可舍得?

书生说他自然不舍,他自幼便立志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奈何天生愚钝,读书数十载,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来,这本是他最后一次赴京赶考了,倘若不成,便得安安分分的寻份差事养家糊口。

却没成想妻子病重,连这最后一搏的机会也没有了,十年寒窗苦读,一事无成,志向成空,心中又岂能甘心?

只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倒不如彻底放下,回到家中好生照料妻子,以偿还妻子这么多年来的恩情。

王敬堂听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书生又说道:“人皆言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既是注定要失去,又何必要强求呢,敢于舍弃执妄,方能从头来过,敢于舍弃这一世的生命,才能得下一世的轮回!”

王敬堂听罢轻轻叹了一口气,久不言语。

书生见他不再说话,自己依靠在石壁上,睡意渐浓,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待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清晨,书生起身,见王敬堂并不在洞中,他走出山洞,外面已经雨过天晴,王敬堂正坐在一块山石上,任凭晨曦撒在他的身上,书生近前一看,见他已然死去。

书生将他葬于山中,拜了几拜,祈愿他能顺利往生,然后便下了山,继续赶路往家中行去。

半载之后,某日夜里,书生自梦中惊醒,梦里的景象将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惊慌的望向妻子,此时山洞里烛光摇曳,妻子正在熟睡,他见妻子无恙,松了口气,安下心来,怔怔的望着妻子,眼中满是怜爱。

少顷,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他忽想起那日王敬堂所说的话来,是啊,孰人心中,又能没有执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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