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味药

清朝光绪年间，在山东济南县城内的德恒大街，有一家济生号药铺，掌柜的姓赵，时年六旬有余，医术精湛。赵掌柜独身一人无儿无女，多年前只身来到济南县城经营药铺，秉承货真价实，济世救人的从商信条，在济南县方圆百十里的百姓中享有很高的口碑，那个年月常常有瘟疫流行，穷苦人家无钱医治者往往寒病交加，坐以待毙。赵掌柜有一祖传秘方由三十几味草药秘制而成，专治瘟疫、寒热病，普通症状用上2-3副药即可恢复，重症患者用上7-8副药，再稍加调养也可祛病回春。一时间济生号名声大噪，远近求药者络绎不绝，由于赵掌柜经商厚道，大疫之年往往免费问诊并以微利售药。遇上穷苦百姓求医，更是细致诊疗，医药费用分文不收。

济生号上两个伙计，平日里只做些售药的日常工作，而问诊下方，配制秘方等流程只由赵掌柜亲自完成，秘方里的三十几味草药，普通中医都知其药理习性，但按照方子比例配好之后，必须再加上赵掌柜独门配制的最后一味药引才能成为治病救人的神方。

每次配制秘方，赵掌柜都吩咐伙计将自己反锁在后院偏房内，待他将所有药按比例配制后并加入最后一味药引，细致研磨，不被外人查明成份后，包装付给来柜上买药的顾客。济南县内巨贾富豪仰慕秘方者不计其数，但上门重金购方者都被婉言谢绝。转眼赵掌柜近古稀之年，却没有一个传承秘方的接班人，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问起赵掌柜却含笑不答。

这一年，山西流行瘟疫，十户人家都有七八户染病，一时大批的难民流离失所至邻近省份。一日早上济生号刚刚开门营业，伙计急跑入后堂报告赵掌柜说门前有一年轻人与一位老妇昏倒在大街上，赵掌柜急忙招呼伙计出门将二人抬进药铺，各灌下急救汤药后才苏醒。原来小伙子叫赵培俊，时年25岁，与老妇是母子关系，家中并无他人，逃难至此，不料中途母亲染病，进入济南城后后更是连行走都困难，赵培俊背负母亲想捱到天亮后讨些吃的，昨夜急病交加，双双昏倒。

赵掌柜为老妇把脉，诊断患的正式寒热病，于是拿出自家秘方，熬成汤药让老妇服用，安排母子二人在后院住下，并指导赵培俊每日细加照顾。十余日后老妇病体痊愈，赵培俊代母亲前来感谢赵掌柜救命之恩。

赵掌柜含笑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和声问道：“你母亲大病初愈，你今后作何打算？”

赵培俊笑答：“山西老家过来的人说家乡死了很多人，看来暂时也回不去了，想先在济南县找个营生，养活母亲赖以糊口度日。”

赵掌柜点点头：“我看重你是个本分之人，想留你在店里做个伙计，你意下如何？”

赵培俊慌忙跪倒说：“那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老掌柜救母之恩已舍命难报，又将晚生留在店中赏碗饭吃，这天大的恩情又何以为报？”

“唉！”赵掌柜上前扶起赵培俊，“你我同姓自是本家缘分，何必如此客气？再说我留你在店里当伙计也想多个人手帮我，你每日出力干活，吃我的饭理所当然，按照药行的规矩伙计头三年里没有一文工钱可拿，你可愿意？”

赵培俊谢道：“能与老掌柜学习济世救人之术，别无他求。”

就这样，赵掌柜为赵培俊母子在城边盖了两间小房，二人在济南县安顿了下来。这赵培俊小时候读过一些诗书，写一手好字，头脑较店里的两个伙计都灵光，为人又朴实肯干，赵掌柜看在眼里喜欢在心上，有意将切脉下方的本事尽数传予他，将来也做个药铺的传宗接班之人。

转眼三个春秋过去，细节不必表，赵培俊老母亲年老体衰，冬天里又不慎跌断了骨头，行动不便日子更加难挨，没等到下年开春就撒手西去了。赵培俊料理完母亲的后世，被老掌柜单独叫到跟前说：“你现在独身一人，了无牵挂，三年来我一直细心观察你的言行，看到你每日照顾老母亲辛劳奔波，确是个极尽孝道的人，我有意将本店所有秘方，我毕生医术传授于你，待我百年后济生号也有了传承之人。

赵培俊跪地含泪谢过。

从此后赵培俊每日随赵掌柜四处诊脉、看病、开方，医术迅速精进。只是赵掌柜当初传授秘方的承诺却再不曾提起。

这一日，赵掌柜将培俊叫到跟前说：“我要出门几日，我祖上在河北界内有一户远亲，近几日托人带信说有要事找我商议，我离开的日子，柜上大小事由你可一人做主，不必管我，待我回来之日一并汇报。”

赵掌柜走后一切平常，忽在第四日里，城里涌入百十位逃难的难民，聚在济生号前群声呼喊救命。赵培俊细问过之后方知，原来这些难民从附近村县赶来，患了一种怪病，无力、呕吐、面色苍白，急需人参、雪莲、鹿茸等几种名贵药材救命。赵培俊心想这种怪病倒是未曾听老掌柜教过医治之法，再说老掌柜不在家，所列的名贵药材，几乎占到柜上资产的大半，自己断不敢自作主张。只好任由难民们倒卧在济生号前，心急如焚，心里只盼着赵掌柜快些回家。

后来几日，难民们越聚越多，城里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赵培俊坐立不安遂亲自来到门外为症状最重的灾民切脉，脉象果然烦乱，再不救治恐怕熬不过一两天，可治疗这种怪病自己并无良方，这可如何是好！灾民中有人说：“请掌柜的发发慈悲与我们些名贵药材吧！”“只是，你们从何听说使用此几种药材能治此病的？”赵培俊不解的问到。“我们家乡的富户家家备有这几种药材，治疗此病非此方不可，掌柜的发发慈悲吧！”灾民们七嘴八舌的附和。赵培俊心想与其坐等赵掌柜回来不如冒险试验，反正这几位药的习性治不好病也能滋补身体，不至于害人性命。赵培俊按着灾民们提供的方子配制了少量汤药，喂几个重症患者服用果然不到两三个时辰患者面色红润，神智恢复。看来这果然是个神方。

济生号历来有救民于水火的传统，眼下虽然老掌柜不在家，但临走时候交代大小事物可由他做主，就算赵掌柜在也绝不会看着这么多灾民坐视不管的。想到这赵培俊横下一条心，吩咐伙计打开后院仓房将号上积攒了几十年的名贵药材悉数取出分给灾民，一时城内传为佳话。

半个月后，赵掌柜回到家，看见赵培俊正跪在内堂，问起缘由，赵培俊一五一十道来，赵掌柜听后非但未恼火，还扶起他说：“济世救人本是我号经商的宗旨，你这一次做的很对，如果等到我回家之日不知有多少病人因为误了诊治送命了。这些名贵药材虽是我一生心血所得，但为了救命散了也就散了，这是行医人的本分啊！”

这日起，赵掌柜让赵培俊入内庭，单独传授他治疗寒热病的秘方，每种药材投放比例严格称量，秘制流程等等都要培俊一一上手操作，只是那最后一味药引还是由赵掌柜独自一人秘制，外人不得而知。赵掌柜特意交待此秘方三十几味药都是虎狼之药，其性暴烈无比，若无药引搭配非但不能治病，反会害人性命，只要培俊安心跟随自己学艺，有生之年一定将药引的秘密传授于他。

盛夏过后便是深秋，由于济生号上多年积攒的名贵药材消耗殆尽，赵掌柜吩咐赵培俊北上吉林办药，临走给他带上购药的资费黄金五十两。

一路辛苦自不必说，在吉林采购了应需的药材，将要启程回山东的前夜，一个须发老者来到赵培俊投宿的客栈。赵培俊一看老者面熟，分明是济南县里荣厚银庄的老板魏荣厚。千山万水在北国相见赵培俊大惑不解，魏荣厚开门见山的说：“培俊啊，上次你施舍你号内的名贵药材给求药的灾民如此义举，老朽深感钦佩啊，只是你那次开仓送药几乎耗尽了赵掌柜一生的积蓄，你知道你此次办药的费用从何而来吗？”

“想来一定是老掌柜额外的存银”赵培俊答道。

魏荣厚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当票，上面清楚的写着“用济生号作抵押当得黄金五十两。”

“培俊啊”，魏荣厚接着说，“老朽别无他意，只是济南县里不方便讲话，才一路随你来到吉林，你也看到了，济生号现在除了秘方一无所有，我听说赵掌柜已将治疗寒热病的秘方传授于你，不如我们合伙，把济生号开到大江南北，救治更多的病人，这当票呢，我就此销毁，也给赵掌柜一生积蓄一个交待，你说这岂不两全其美？”

赵培俊看着魏荣厚急切的眼神，半天冒出一句：“老人家，这断然不可！”

魏荣厚笑问其原因。

赵培俊答道：“想当年我随母亲逃难至济南县，赵掌柜对我有救母之恩，后又收我为徒，传我行医救人的手艺，如此大恩已是毕生难报，培俊怎能恩将仇报，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将老掌柜半生积攒的名贵药材散尽也是因我而起，理应加倍努力，持检经商重振济生号。最重要的一点是，老掌柜传与我的秘方本缺少一味药引，非但不能救人，反会害人性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是我们药行的底线，别说五十两黄金，您就是给我五百两五千两，培俊也实难从命。

话音刚落，有人叫了一声“好！”

循声望去，赵掌柜从里间推门而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培俊完全懵了。

三人落座后，赵掌柜讲了一个多年前的故事。

三十年前，有一位青年厚生得了家传的秘方，在北京开办药铺，专治寒热病，生意红火，一年大疫，求药者甚多，青年人见利忘义，抬高了药价仍供不应求，于是连夜赶工，未按照秘方的比例和流程严格制药，不想体质弱的患者非但没有被治好，竟纷纷暴亡，官府追究下来，青年人的老父亲一气之下大病一场，撒手西去。官司打了一年，耗尽家产青年人才得以活命，逃出北京发誓今生治病救人赎偿治死人的罪孽，这个年轻人就是赵掌柜本人，多年来他也一直在寻找一个秘方传承之人。他深知虎狼之药，能救人也能害人，关键看配药之人的德行，非有三心不可：“孝心、善心、良心。”

赵掌柜顿了顿：“孩子，我收你为徒，传你技艺，就是你当初救母的孝心感动了我；而后来为了试你，我借故外出去河北，安排人扮作灾民伸手讨要救命的名贵药材是考验你的善心；我年老体衰，自感去日无多，这次会同多年的好友魏掌柜一路北上随你而来，就是为了最后验证你能否秉承药行的良心啊！孩子，为药行医者，这三心缺一不可，你已经出徒了，从今后你可以凭秘方重振济生号了。”

“但是师傅，”赵培俊不解的问，“最后一味药引您还没告诉我呢？”

“哈哈哈……”赵掌柜笑道，“哪有什么最后一味药引，那是我障人耳目的托辞，工序繁杂而不轻慢，药方多冗而不轻简，这才是秘方的真正药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