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

马迟是一个民间画家。在他的笔下，龙虎神采飞扬，鸟虫活灵活现，花草栩栩如生。

外行人看了马迟的画，淡淡道：“此人还不错，画的马像马，骡像骡，花像花，草像草。”

内行人看了马迟的画，都惊叹：“此人不一般，日后必成大器。”

多年来，马迟靠走街串巷卖画为生，由于价钱较高，买画的人寥寥无几，日子过得穷困潦倒。

马迟快四十岁了，仍居陋巷，饭粗食，单身。他租住在背街的一间民房的三楼，屋里除了一张上下铺，到处堆满了画作。

牛鸣曾经是一个富家子，在吃了睡，睡了吃整整三年后，终于将祖传的家业吃光。他已经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好几天了，忍饥挨饿，眼冒金星，双腿打颤。再不出去找口吃的，就快饿死了。

牛鸣做过买卖，败了；参加赌博，输了。人生浮沉，牛鸣认定自己没有靠钱生钱的本事。对他来说，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紧紧地攥着每一分钱，省着花，直到老死钱也花不完。”他追悔道。

这天晚上，月光如水。牛鸣实在饿得受不了，决定铤而走险。他仔细观察过了，附近住着一个单身画家，经常卖画，应该有点钱。更重要的是，那个画家手无缚鸡之力，夜里睡觉总不关窗，有机可乘。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当牛鸣悄悄地从窗户爬进那间房时，马迟正躺在上铺盯着天花板发呆。想到自己年近不惑却一事无成，马迟忧心忡忡。“谁说怀才像怀孕，时间久了就会显山露水？我有才，可伯乐在哪呢？”马迟长叹道。

看见屋里有不速之客，马迟不敢出声。无论对方是谋财，还是害命，他都害怕，只好静静地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来人。

牛鸣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有人，他看着满屋子的画作，料想屋主是个财主，大喜。他兴冲冲地翻箱倒柜，却找不到一分钱。

白忙活了半天，牛鸣又累又气，最后瘫在地上。他打开桌上的两瓶米酒一边痛饮，一边骂骂咧咧：“真倒霉！第一次做贼就碰上一个穷光蛋。”

夜半遭贼的恐惧让马迟尿急，快憋不住了，便哆哆嗦嗦道：“这位兄弟，柜子你翻遍了，米酒你也喝了，什么时候才走？”

这突如其来的话一出口，好像晴天霹雳，吓得牛鸣从窗户跳下去，摔死了。

住处发生血案，马迟自认倒霉。奈何身无长技，他只能继续靠作画、卖画糊口。

一天中午，马迟又携着画作上街叫卖。半天下来画没卖出几幅，又累又饿。

一个道士走过来，看了看马迟的画，叹气：“施主有大才，早该名利双收，可惜画错了。”

“画错了？”马迟向来好学，赶紧追问道士何意。

道士：“施主以为，天底下什么最难懂？”

马迟：“人心。”

道士：“那施主以为，天底下什么最难画？”

马迟：“莫非是人？”

“不错！”道士点点头，“龙虎、鸟虫、花草，想画好虽不易，可想画形神兼备的人更难。”

马迟：“可芸芸众生，谁才是我的模特呢？”

道士：“这得问施主自己了，比如你心中可曾有难忘之人？”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让马迟茅塞顿开，他答道：“当然有！”

马迟心中的难忘之人，正是不久前从他房里跳窗摔死的盗贼牛鸣。他至今仍难忘牛鸣当晚的神态，简直是刻骨铭心。

“好的画作少不了高超的技法，可真情流露更动人，也更有力量。”道士说罢转身离去。

马迟朝道士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马迟回到家，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忆起当夜盗贼牛鸣的神态，越想越亢奋。他一跃而起，摊开画纸，一口气画下九幅作品。其中有“盗贼很忙”“我是盗贼我怕谁”“吓死盗贼了”“且盗且珍惜”等题字。

很快，马迟的画火了。人们都说他的画接地气，看得懂，黑白分明里有人间百态，纵横交错间有喜怒哀乐。

没多久，京城的一名宫廷画师巡游到马迟所在的小城。

他看到马迟的画作，啧啧惊赞。随后，宫廷画师将马迟引进京城，让他投入自己门下。

在画师的提携下，马迟一飞冲天。他无所不画，无所不精，画价水涨船高，一幅难求。

三年后，马迟不仅在京城成家立业，还跻身社会名流。

一天晚上，马迟半梦半醒中听到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马迟睁眼，惊讶地看见一个人正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突然，他觉得背影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本来想喊抓贼，可害怕对方带凶器，只好默默地看着。

当时，马迟的房间里有几幅画，皆价值连城。此外，他还有一些碎银子放在大衣口袋。

马迟看见对方忙活了半天，仍没有离去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半夜私闯民宅？”

来人：“听说你有我的画像？所以我来找找，我活了一辈子，不曾有过一张画像。”

马迟：“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来人：“你应该看出我是什么谁。”

马迟：“是有点眼熟。不过，我已关门闭户，你怎么进来？”

来人：“我是风，我是云。任意东西，无孔不入。”

马迟一惊：“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人：“谋财。”

马迟：“好说。你随便拿走一幅画，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来人：“信你才怪！三年前我曾进过你的房间，当时的画作比现在还多，结果一分钱没找到，只有两瓶米酒。后来我喝了酒，再后来我摔死了。”

马迟：“原来是你！”

来人：“就是我！”

“真的感谢你！这回你会空手而归了！”马迟说，“除了有画，我还有一些银子放在大衣口袋里。别怪我没提醒你，随便一幅画都比那点银子值钱。”

“我信你才怪！”来人说着，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几两银子，乐呵呵的。

“你也不容易，不如我送你一幅画吧。”马迟话音未落，来人已嗖地不见，而房屋门窗依然紧闭。

马迟抹去冷汗，喃喃道：“时过境迁，人早已不是那个人，而鬼还是那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