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

一、分家

浙江省境内有一个锦沙村，村中住眷户大户人家，主人名叫徐有德，他有三个儿子，老大徐言、老二徐召、老三徐亮。当他在世的时候，已先后为三个儿子完了婚。老大、大老二各生了一个小孩，老三徐亮生了二子二女。大家住在一起，倒也十分快乐。

这天徐家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名叫朱寄，因父母死了无钱安葬，因此便带着妻儿来到徐家卖身葬父。徐老先生是个大好人，见他身世可怜又是个孝子，便说：“朱寄，既然这样，你就住在我们家好了，卖不卖身都不要紧。”办完了他父亲的后事，朱寄就来到了徐家，从此大家都叫他阿寄。阿寄做事很勤劳，他的妻子也会纺纱，赚得来的钱也够一家三口过得很好。三年后，徐老先生死了，阿寄十分伤心地为他的老主人办丧事。徐老先生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交代三个儿子不可以分家。本来兄弟三人是很友爱的，自从老父死了以后，外面的事全由大哥管，家中的事由老三管，老二就管账，日子过得也还太平。这样又过了几年，不幸的事却发生了。

老三徐亮不幸得急病死了，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徐亮和阿寄的感情很好，自老太爷死后，阿寄就跟着徐亮管家。三个兄弟里老大、老二动不动就打阿寄，阿寄平时也喜欢多说话，对看不顺眼的事就要说，所以挨了不少打，但他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要这时徐亮一死，徐家就成了大房、二房的天下了。这天，徐言对徐召说：“老二，你想想，三弟他们一家共五个人，我们每家才三个，要是将来你我的儿子娶了媳妇，免不了也要为三房娶媳妇，现在他们只吃不做的，将来分起家来他们一人一份，这样很不公平“是啊！话是不错，但爹临死的时候不是要我们不能分家吗？”“爹是这么说的，但他已经死了，他的话又不是圣旨，怕什么？”

老二本来不想分家的，他怕背个不孝之名，但今天听徐言这么一说，心也动了，于是说：“大哥，那该怎么分家呢？”“这个容易。”徐言说完，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好，就这么办。”于是这个家在他们二人的商量之下就分了，他们把良田分给自己，坏田全分给徐亮一家人。为了怕人家说话，徐召买通了几个族人。分家这一天，徐召就将族人请来了，这时徐亮的妻子李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徐言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他就说：众乡亲，今天我们请大家来，就是要商量我们分家的事。本来先父交代我们不能分家的，但现在弟弟死了，留下他们寡母孤儿，又不了解家产有多少，万一将来孩子大了，吵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是啊！人丁有消有长，万一大房又生了，将来也不好分。”“是啊！这么一来二房就吃亏大了。这时徐召请来的人都纷纷帮他说话，李氏听了心里想：“现在我们是孤儿寡妇，一旦分了家，将来坐吃山空，怎么办？他们这样做分明是想撵走我们。于是李氏哭着说：“公公在世的时候，再三交代不可分家，就是要分也要在我家官人还在世的时候分。如今你们要分家，是否存心想饿死我们？”徐召听了说：“弟妇，这怎么会呢？将来你家有事还不是我们的事。今天我们请大家来，就是想分个公道，免得将来小孩长大了吵闹不休“将来是将来的事，等孩子大了你们再分，他们也不会争吵的。我今天说了算数，将来决不争多争少。”

李氏这几句话说得虽好，但大房、二房人多，任她怎么说，家还是分了。李氏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她怎么知道哪些田好哪些田坏？人家说分得公道，她也不好说什么，唯有头一低，哭着回去了。这天早阿寄就被派遣出去，等他回到家时，见家中走出很多人，心中感到纳闷。他的妻子陈氏见他回来了，急忙拉住他说：“阿寄，你回来了，快进去我有话要对你说。”阿寄本来想问是怎么回事，但听妻子这么说，也不好再问，就跟着妻子进房去了。一踏进房中，阿寄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氏说：“今天徐家分家了，你可不许多事，人家分得公平不公平，全是他们的家事，用不着你去说话。”阿寄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所以以前挨了他不少责打。他的妻子怕他又要多事，才一把拉着他。阿寄听了，立即气愤地说：“这怎么行？三房一家五口，你叫他们将来怎么过活呢？大房、二房实在太过分了。”陈氏说：“你先别说这个，还不快到前面去打听我们到底被分在哪一房？

二、阿寄扶主

阿寄听了妻子的话，就来到大厅，这时徐召兄弟二人正在喝酒。徐召见阿寄来了，便说：“阿寄，你来得正好，以后你就在三房听差，别来这里了。阿寄听了心想：“好啊！原来你们以为我五十来岁，做不动了？哼！我就要争口气。阿寄下定决心要扶持这个家，就走向三房来，才到门口，他就听到李氏哭着说！”官人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今天他们将家分了，我们一家五口分得不多，再加上阿寄一家三口，这八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能工作，往后的日子，你叫我们怎么过啊？”阿寄听了很难过，心想：“原来他们都把我当成废物，唉！人老了，是不行了！阿寄将门推开，进来说：“夫人，您别难过了，我阿寄今年才五十出头，身体还很好，一定能将这个家扶持起来的，我娘子会纺纱，她也不会白吃的。”

李氏一听阿寄的话，突然愣住了，她赶忙向阿寄解释说：“阿寄，你别多心，我是无心的。”阿寄听了说：“夫人，这件事我们要好好计议才行，你先把分家书拿给我看看，我就知道这个家分得公不公平了”阿寄看了分家书，不由得叫了起来：“他们的心也太狠了，这些全是旱田，怎么种谷物呢？还好有亩水田，可以维持家中一年的生计。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阿寄想了想说：“夫人，这些田不如全部租出去收租，你另外有没有本钱？”李氏听了问道：“你要本钱干什么？”阿寄说：“夫人，我即使留在这里也是坐吃山空，不如出去跑跑，或许会因做生意而发了财也说不定。

李氏一向很相信阿寄，听了阿寄的话后，就将首饰都拿了出来，让他出去卖了。阿寄把东西拿出去变卖，得了十二两银子。阿寄又将田全部租出去，临行前吩咐妻子说“娘子，我出去做生意了，现在三房才是我们的主人，别家的事你别去做，白天侍候夫人，晚上纺纱，好好地在家操作家事，懂吗？”陈氏也是个懂理的人，她说：“阿寄，你放心吧！家中有我，不会出乱子的。”随后阿寄又到夫人房中去道别，李氏说：“阿寄，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这是我家全部的财产了，你可要当心啊！”“是的，夫人，我会小心的。”出了门以后，阿寄心中茫茫然，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意才好。

这天，他来到茶楼，看见很多商人在那里喝酒，阿寄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这时有一个商人说：“老李，去年你赚了多少银子？”“还好，赚了百来两，要是去早了，赚得更呢！“那个金老头也真是的，庆云山上的漆他全包了，大家都得听他的。”阿寄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漆贩，正巧阿寄小时候就住在庆云山，他家以前也卖漆的，他听了这些话，便决定去贩漆。来到庆云山，阿寄找到了金老头，两人谈得十分投机，阿寄又请金老头喝酒，于是他就用这十二两银子很快就买到了漆。临走的时候阿寄说：“老先生，谢谢你，下次有机会来时，再请你喝酒。”阿寄下山时，那些漆商才正要上山来。当阿寄抢先来了新安江口时，心想：“杭州离这里较近，不会卖到好价钱的，不如到苏州去卖吧！”来到苏州，正好苏州缺漆，阿寄的漆一下子就卖光了，他仔细核算，正好得了十二两利润。一出门就得了这个好彩头，他怎能不高兴。

这时苏州的米正好丰收，因此米价一下子就跌了下来。阿寄心想：“每年这个时候家乡正好是雨季，米价偏高，何不顺路买些米回去呢？”这样决定以后，阿寄就买了六十多担米。待船到杭州的时候，正好地方上缺米，米商知道他有米运到，都来买了。因为卖到了好价钱，阿寄又赚了不少钱。阿寄心想：“大概是我家三娘走运，我一出门就赚了这么多钱，既然已来到杭州，不如问问漆价吧！”一问之下，可把阿寄乐坏了，原来这里的漆价比苏州更高，因为大家都认为这里比苏州近，漆价一定比较便宜，谁知道这里的漆竟然比苏州贵，于是阿寄又急忙赶回庆云山，金老头见阿寄这次带了很多东西送他，高兴得不得了，不用说，阿寄很快就买到漆，于是他把漆运到杭州去卖，又赚了一大笔钱。可回程时，他路过庆云山，又买了漆。阿寄心想三娘这时一定急得要命了，不如先回去给她报个信，也好叫她放心。所以阿寄先付了定金，言明两天后来拿，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三、现世宝卖家产

当阿寄出门之后，徐召兄弟两人得到了消息，就来到三房，见到李氏。徐言开口问道：“弟妇，听说阿奇出门做生意去了？”“我说弟妇啊！你也真是的，有钱不如让我们为你买田产，为什么让阿寄拿出去做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寄从未做过生意，要是赔光了，往后你们不知怎么过？李氏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心中不免有点着急，况且阿寄出去了这么久，连半点音讯都没有，怎能不担心！这天李氏在家中闷坐着，忽然陈氏从门外急急忙忙地进来说：“夫人，阿寄回来了！”话声才落，阿寄已经踏进门来，他先吩咐将门关好，然后对李氏说：“夫人，我这次出去，托您的福，赚了几十两银子，这是本钱。利息全都买了货，两天后我又要出去一趟。”

李氏见他出去才一个多月，就赚了几十两银子，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命人为阿寄准备饭，阿寄回来时并没人知道，但他走了以后，徐召于是又来挑拨说：“弟妇，听说阿寄回来了？”“这次生意做得怎么样啊？”“还不错，赚了几十两银子，他这次回来先将本钱留下，又要出去做买卖，等赚够了再回来。”“弟妇，他赚的钱你看到吗？你怎么听他的，假话人人会说，小心点总是好的。”每次他们来，总要说阿寄许多坏话，还好李氏对阿寄非常信任，因此他们来时，都冷冷的应付，久而久之，他们来时也很少说阿寄了。

当地有个首富朱员外，家财之多，纵使天天往外扔，也要扔上十天半月的。而朱员外有个儿子，天生好吃懒做，什么事都不会，就是会花钱，因此邻居们都称他现世宝。老员外在世的时候，有人管他，钱花得还有节制，老员外一死，情况就不同了，因为再也没有人管他，所以现世宝闲来无事，就想法子花钱取乐，日子一久，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渐渐的，现世宝没现金了，因此就想到要卖地了。阿寄这趟出门去了很久，他每次都这样两头来回做买卖，转眼间已经赚了二千两银子回来。阿寄心想：“二千两银子也已经相当可观了，不如先回家一趟，夫人见我一整年都没有回去，一定会着急的。

第二天，他雇了一条船，又买了一些不起眼的货；就这样回家了，没有人知道，这些不起眼的货中，竟然全是自花花的银子。在码头上就有人传话给徐召他们，说阿寄回来了，带的全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所以徐召他们也没有来三房这里。阿寄回到家里，立刻叫人将门关上，待见过夫人之后，才将那些银子交了出来。阿寄说：“夫人，有道是钱不露眼，要是别人问起我来，您就说我只不过保了本回来就是了。”“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夫人，你千万别这么说。”阿寄回来以后，大家问他出去干什么，他总是笑而不答。这时现世宝正好有块地连房子一起要卖，他本来要三千两银子，但现在缺饯用，所以只卖一千五百两。但是要一次付清这个地方有钱的人太少了，没有人能出那么多钱来买，所以这件事就搁下来了。

有一天，阿寄出门去，刚好听到了这件事，他立刻回来告诉李氏说：“夫人，现世宝要卖地，这是个机会，我们不如将地买下来吧！”李氏说：“买地是可以，但总要找个中间人，以免将来发生问题。”这个当然，我看就找徐大爷、徐二爷二人好了。”,李氏答应了，就来到现世宝家，要他明天将地契、房契带到徐家来。办完了这件事，阿寄又去邀请大爷、二爷。徐召他们都不知道阿寄在搞什么，但阿寄请他们，他们又不好意思不来。现世宝来到徐亮家，但见徐亮家破旧不堪，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有钱买他的田地。阿寄见大家到齐了，立刻搬出银子请卖主清点。阿寄这个举动，确实把大家吓了一跳，除了李氏以外，谁也没料到他有这么多的钱。阿寄见现世宝数足了银子，便要他签下字据，才将田契、房契收了起来，再转头对现世宝说：“朱公子，三天后我们就搬进来，请你这几天收拾一下吧！“

当然，当然。”这时徐召兄弟俩后悔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阿寄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短短的一年中，就赚到这么多的钱。徐召于是问道：“阿寄，你真有办法，这钱是怎么赚来的？教教我好吗？“我对二爷说是无所谓，但做生意风险大，万一赔了本，二爷，你可别怨我啊！”阿寄这个人对人说话就是这样，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徐召他们为了想发财，频频问阿寄发财之道，阿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两人听了之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四、忠仆

在阿寄的指挥下，徐亮这个家很快的就成了地方上的首富，阿寄也一直活到九十岁才死去。阿寄生前不但已经将家产分好，而且也为小主人们娶了妻子。这天，阿寄病了，他自知不行了，临死的时候还对二个小主人说道：“将来你们自立了，千万别分家，如果一定要分，这里有一份家产，你们一人拿一份吧！”阿寄死了，徐召、徐言却没有来吊丧，因为他们二人把阿寄恨之入骨。原来他们听了阿寄的话去做生意，到金老头那儿买漆，但是他们不但不客气，反而斤斤计较，金老头见他们如此，便想整整他们。徐召和徐言虽然来得早，但他们却走得最晚，等他们赶到了市场时。漆价早已下跌了，因此他们赔了钱。回来的时候，他们曾听阿寄说米价好，因此又买了米，谁知这一年反了过来，苏州的米，还是由杭州运去的，他们二人又赔了大钱。

这个仇他们一直记在心中，但阿寄在生之日，他们无法报复，现在他已经死了，徐召就对徐言说“大哥，机会来了。”他们二人来到徐亮家，对侄子们说：“阿寄死了，你们伤什么心？他的钱比你家还多，要你们费什么心？叫他儿子来葬他就是了。”“阿寄叔叔没有钱。”“他没有钱谁有钱？他把你们母子骗惨了，不信你们到他房中去搜搜，两个侄子信以为真，果真去搜了，但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搜到，徐召又要他们到他儿子房中去搜，但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这件事李氏知道了，感叹地说：“儿啊！你阿寄叔叔在生之时，娘都要敬他三分，不是娘怕他，实在是他太了不起，我们徐家要不是他，你们能娶媳妇，能有今天这个景象吗？怎么他才死，你们就到他房中去搜查，要是传出去了，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啊！再说你们两人搜到什么没有？”

两人听了，不禁都低下头来。李氏说：“把你们的家产书拿来。”两人听了，立刻交出他们的家产书。李氏看一眼说：“你们看，阿寄叔写的和我的这张完全一样，人家是忠心人啊！你们怎么可以怀疑呢？”“娘，我们错了！”李氏又说：“阿寄叔为了我们家，也实在太辛苦了，现在他死了，他家中人怎么办呢？这份财产我准备重分，你们和阿寄叔的儿子各一份，娘留一份养老，你们可有意见吗？”“娘，我们全听您的。”李氏为了感谢阿寄，特将财产分成四份，阿寄的儿子也得一份。阿寄一生为人忠义才有今天的长寿，因此后来的人都称他为“忠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