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妇抢子,公堂验亲
2020-11-09 11:39:36 13
明朝成化年间,南直隶松江府有一位孝廉,叫做秦戍,字叫启礼。这秦戍自幼父母双亡,上无三兄、下无四弟,娶妻陈氏,两个人可以说是情投意合、相濡以沫,彼此之间十分的恩爱。
在他二十三岁这年,陈氏夫人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婴,可就在那婴儿刚刚降生不久,陈氏夫人却因气血两亏而命染黄泉。这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让秦戍是痛不欲生,有心想追随夫人而去,可又割舍不下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于是他只好按下了心中的悲伤,勉勉强强的挺了过来。
秦戍虽说有功名在身,但他却一直没能入仕为官,以至于日子过得反倒有些清贫,家中也并未招过什么使唤仆人。自打夫人亡故之后,他迫不得已这才寻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一是可以操持家务,二来也能更好的帮他照顾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本来这一切看似平常,哪曾想人心叵测!就在那妇人来到秦家的第三天夜里,她竟然趁着秦戍熟睡,将那婴儿偷偷的抱出了门去,随后更是踪影不见!
先是发妻亡故,紧接着又失去了爱子,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是万难接受!一番慌乱过后,秦戍是悲愤交加,他心说,我儿尚在襁褓,那妇人将他抱走,无非也就是想要卖做钱财。真要是能够被那等富贵人家买去,倒也算是有了归宿。可一旦要是落入歹人手中,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又让我该如何去对我那亡妻交代呢?思来想去,秦戍最终变卖了房产,随后又连查带访,沿着那妇人留下的些许蛛丝马迹,一路追了下去。
说来也巧,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原本就好似大海捞针一般的事情,未出一月,竟然真让秦戍给逮了个正着!
话说这一日,秦戍来在了常州府武进县,正当他在街中行走之时,忽然就瞧见前面不远有一位妇人在那里驻足观望,而且这人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儿,无论是身形还是装扮,都像极了自己家中的那个仆人。秦戍心中一动,赶忙紧走了几步,来在了那妇人的近前。仔细一瞧,果不其然,真就是当初那个抱走了孩子的妇人。
那妇人此时也瞧见了秦戍,可再想走,却是为时已晚。但她对此似是十分老练,几乎就在秦戍抓向自己的那一瞬间,立时便瘫倒在地,而且是大声的呼喊了起来。
‘快来人呐!可了不得了!这青天白日的,就有人要抢我的孩子呀!’
‘你你你、你这歹毒的妇人,竟然还敢贼喊捉贼?’秦戍哪里经过这种事情,见那妇人倒地哭嚎,他那原本已经伸出去的手,不由得也是缩了回来。
二人这一吵闹,顿时便有路人围拢了上来,那妇人一瞧四周围满了人,哭的更是悲戚了几分。而且一边哭,还一边指着秦戍大骂,口口声声言说秦戍欲要抢夺她怀中的婴儿。
秦戍本是个读书之人,谈经说史倒是在行,可要论起这与人争辩,那就远远不是妇人的对手了。于是妇人一顿夹枪带棒,就让围观的百姓认定了秦戍才是恶人,而且纷纷上前将他扭住,随后便要送往县衙。此时那妇人本应趁着混乱,一走了之,可不知她有何依仗,竟然也跟着众人一同来在了公堂。
待到武进县的知县升座了大堂,那妇人也不等发问,接二连三的就把街上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当然了,这其中自然也是把自己当成了苦主,而把秦戍说成了恶人。
‘好个贼胆包天的恶徒,见你衣冠楚楚、举止斯文,却偏偏要做出这等断人子嗣的恶事来。今日若不让你受些苦头,只怕你当真不晓得爷家王法的厉害!来人呐,将他拖了下去,杖责四十!’知县大人也不容秦戍分说,直接便要施以重刑!
‘冤枉啊大人!明明是这妇人拐走了我的骨肉在前,又来在这里先告恶状,还请大人明察啊!’此刻秦戍即便再不善争辩,却也不得不大呼冤枉了。
‘哦?你说妇人怀中那是你的亲儿?’
‘正是我的亲生骨肉!’于是秦戍就把以往的经过,当着这位知县大人,从头至尾的讲述了一遍。
‘讲完了?’知县闻听之后,似乎并不相信。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断!’
‘那我来问你,既是你儿,你可知他的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这、、我儿出生不足十日,就被这妇人偷偷抱走,实在记不得他的身上是否留有印记。’也难怪,那几日秦戍一直沉浸于悲痛当中,所以对这个孩子也并没有仔细查看。
‘是记不得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呢?也罢,我再来问你,你说那是你儿,你叫他一声他可会答应吗?’
‘这、我儿他尚未满月,又如何会开口应答呢?’
知县这话其实就是有些难为人了,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呢?说白了,还是因为他在内心当中,早就将秦戍当成强抢孩子的恶人,试问,又有哪个男人会远隔千里,去那茫茫人海,来寻一个刚刚落生的婴儿呢?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真当本官是个傻子不成,来人呐,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知县大人一声令下,顿时就有差人上前将秦戍架了起来。秦戍此时是肝胆欲裂,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骨肉被那恶妇抱在怀中,却是束手无策。他心说,夫人呐夫人,看来今日我非但不能救回咱们的骨肉,恐怕就连我的命也要扔在了这里。也罢,与其饱受煎熬倒不如我也随你而去,至于这个孩子,就让我们来世再见吧!
想到这里,秦戍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猛然间挣脱了架住他的衙役,随后便朝着堂上的一根柱子,是狠狠的撞了过去。耳轮中就听得‘咣’的一声,再一瞧,秦戍是头破血流,瘫倒在地!
‘大人,这人昏死过去了。’衙役上去查验了一下儿,发现秦戍并没有气绝身亡,于是赶紧向上禀报。
‘倒是便宜了他,将他、、’
知县大人的本意是想说将他打入监牢,可这时身边的师爷跟他耳语了几句,随后就见知县的脸色变了又变,良久这才接着说道:‘先将他带到堂下医治,待等醒转之后,再让他伏法认罪!那妇人也需在这衙中稍坐歇息,断案之时,更需要有你的口供方可作数!’说完,知县袍袖一挥,转身下去了。
那妇人本想离去,可奈何知县有令,所以也不得不留了下来。
有人将秦戍抬到堂下救治不说,单说武进县的这位知县大人。刚刚回到后堂,就见自己的那位师爷早已等在了那里。
‘方才你因何不让我将此案立时裁断呢?’
‘老爷,您真是当局者迷呀!’
‘此话怎讲?’
‘那男人明显是个读书的秀才,看他的言行举止,恐怕还有功名在身。像这种人物,又如何会当街掳人孩童呢?再者说了,他一见老爷并未替他做主,立时便萌生了死志,若不是他身虚体弱、力道不足,只怕此时早已是命丧当场了。试问,若不是生无可恋,又如何下得了这等的狠心呢?’师爷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嘶、这倒是我有些莽撞了,可照你所说,此案又该如何决断呢?’
‘老爷方才已然问过了男人,一会儿再问一问那妇人,听听她又会如何言说,然后我们再做计较。’
‘就依你之言。’
知县和师爷合计了一番,而这时也有衙役前来禀报,说是那秦戍业已醒转。于是二人相视了一眼,接着又二次升座了大堂!
‘堂下的书生,我来问你,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啊?’
‘在下秦戍、秦启礼,松江府的人士。’尽管秦戍头痛欲裂,可大人发问,他也不敢不答。
‘这位妇人呢?’忽然,知县又问了那妇人一句。
‘回大人,民妇亦是松江府的人士。’
‘你既是松江府的人士,又为何会不远千里来在这常州府武进县呢?’
‘回禀大人,只因丈夫亡故,我们母子无力谋生,所以这才带着孩子出来乞讨。’那妇人说是滴水不漏。
‘既是你的孩儿,为何这秦戍还口口声声说是他的骨肉呢?’
‘民妇哪里知道,也许是他想将我儿夺去卖做钱财吧、、’
‘哦,那秦戍并不知道婴儿身上可有何印记,但你这做娘的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我的亲儿,我又如何会不知?我儿他又白又嫩,只是在左脚踝处,有一颗黄豆大小的胎记。’
‘哦?来人,速速查验!’
知县大人吩咐一声,立时就有衙役过去查看,一瞧,果不其然,那婴儿的左脚踝上还真的有那么一小块儿的胎记。见此情景,大人忍不住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了师爷两眼,心说,你总觉得事情不妥,可如今你还有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忽然就听那妇人笑着说道:’大人呐,民妇我不光知道我儿身上都有些什么,您别忘了,我们才是血脉相连,即便您将我儿藏到哪里,民妇我都能够找到!‘
‘哦?竟有如此奇事?’那妇人话一出口,不但是知县为之一惊,就连在他身后的那位师爷也是神情突变。
‘大人若是不信,民妇情愿当场一试。但民妇有言在先,倘若我真要能够找到我那亲儿,还请大人立时便将这恶人拿问治罪!’妇人说话的同时,也是忍住不略带恨意的瞄了秦戍几眼。
而秦戍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这妇人为何不急于脱身,反而却跟到了公堂,原来她这是要将自己赶尽杀绝,以免日后再生祸患!
‘秦戍,这妇人言说,无论将那婴儿藏在何处,她都能够找到,但不知你亦能做到吗?’忽然,那位师爷若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在下,不能、、’秦戍心说,我又不是神仙,如何会有这种本事呢?
‘那好,我这便去将婴儿藏起,且看这妇人如何找寻!’说着,就见师爷由打妇人手里接过了那个似在熟睡的婴儿,随后便朝着内堂走了进去。
不多时,师爷返回公堂,这才打发衙役随那妇人一起,前往内堂寻找。只是片刻的功夫儿,就见那妇人便抱着婴儿,从打内堂走了出来。
‘真是奇了!’见此情景,堂上众人无不暗暗称奇,而秦戍更是心如死灰。
‘知县大人,如此可能断定,民妇我才是这孩子的血脉至亲?’妇人淡笑道问道。
‘这、、’
‘此时便做决断,恐怕是为时过早吧?’知县刚想开口,却被师爷拦了过去。
‘那还要怎样?’妇人似乎也是有些嗔怒。
‘只一次,谁知你是不是撞了大运?待我再藏上一次,若你还能寻到,那我便认这婴儿是你的骨肉!’
说着,师爷一把便将那婴儿夺了过去,紧接着似乎是想再次去往内堂。可就在刚刚行至供案之后的时候,突然就见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打了个趔趄不说,就连怀中的婴儿也是摔了出去。再瞧那婴儿被他抛起来足有半人多高,而且一下子就摔到了内堂当中!
堂上的众人都是一愣,还没得反应过来呢,就听见内堂有个声音说道:‘师爷,这孩子被您摔破了头骨,已经是气绝身亡!’
此言一出,是满堂皆惊!那妇人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淡淡笑容,取而代之则是一种反反复复的阴晴不定。而原本还在堂下呻吟的秦戍,更是又一次的昏厥了过去。
师爷似乎也是惊魂未定,可当他看过了那妇人和秦戍的表情之后,忽然却朗声的笑了起来。
‘来人呐,先将那秦戍弄醒,再将这偷人子嗣的恶妇给我绑了起来!’
‘大人!因何要绑我?’妇人一听就急了。
‘等一下儿你就知道了。’说完,师爷也不理她,而是由打内堂又将那婴儿抱了出来。原来,这其实只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计策,内堂里面不但有人在接着孩子,而且就连地上,都已经铺上了几层厚厚的棉絮。
过了能有盏茶的功夫儿,秦戍这才在众人的救治之下是悠悠醒转。刚刚睁开双眼,他就忍不住的仰天悲嚎。
‘儿啊!是爹爹没用,眼看着你被恶妇强掳,我却束手无策,爹对不起你呀!’堂堂的七尺男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哭的是涕泪横流。
‘行了,你儿他安然无恙,你还哭嚎作甚?’师爷有些听不下去了,于是连忙说道。
‘这、、’秦戍定睛一瞧,这才瞧见此时师爷怀里正抱着自己的骨肉,而且孩子身上也并没有任何的血迹,他的哭声顿时也是戛然而止。
‘那妇人,既然你想知道因何将你捆绑,那你且听我与你讲来!’见秦戍止住了悲声,师爷的目光随后也放到了那个妇人的身上。
‘你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是破绽百出!’
‘师爷快讲,这里究竟有着什么破绽?’还没等那妇人言语,知县大人倒是忍不住的先问了一句。
‘破绽有三,其一,这个尚未满月的婴儿来在堂上已有半晌,可任凭我等如何吵闹,他却并未啼哭,这难道就不奇怪吗?只能是有人在他的饮食当中下了迷药,他才会如此的安静。而秦戍至始至终都没有碰触到这个婴儿,那下药的就只有这位妇人了!敢问大人,若她真是孩子的生母,又怎会如此的对待自己的骨肉呢?’
‘嗯、、有道理。’
‘其二,这妇人说什么母子连心,竟然也真的找到了我藏起来的孩子。大人,您知道这是所谓何故?’
‘我哪里能够知晓!’大人心说,你问就问呗,还非得拉着我做什么。
‘这可并不是什么血脉相连,而是在这妇人与孩子的身上,早就被人做下了手脚。殊不知,青蚨取钱一说?’
‘青蚨?’大人一听似乎更懵了。
‘在那琼州地界,有一小虫,名曰青蚨。传说青蚨生子,母子分离仍可回到一处。于是便有人将那子虫的鲜血涂于铜钱之上,自己则是带着母虫离去,而那些被涂满子虫鲜血的铜钱虽已花出,不久亦会自行飞回,所以便有了‘青蚨还钱’之说。我料想这婴儿的身上便是被人涂上了虫血,而那只母虫也定然会在这妇人的身上!’
‘来人,速速查验!’
知县一声令下,果不其然,在那妇人的身上竟真的搜出了一方锦盒,打开一瞧,里面果然也躺着一只酷似蝴蝶的青虫。那青虫在锦盒打开的瞬间,便径直飞起,随后更是落在婴儿的身上!
‘还有就是,方才我假意将那婴儿抛出,可直至听闻婴儿身死,这妇人也并未留下半滴的眼泪。这其中的深意,与秦戍的昏厥当场,自是一目了然。上诉的三点,不知你这恶妇可谓然否?’
师爷话音刚落,再看那妇人顿时是面如死灰,随后更是瘫倒在地。
于是,有衙役将那妇人押入了大牢,师爷又与知县耳语了几句,然后那位知县大人这才开口说道:‘秦戍,据你所说,如今你在那松江府已无任何贪恋,我有心将你收入府中做一书吏,不知你可否愿意?’
‘秦戍若能养大我儿,必会感念大人今日之恩!’像这种求之不得之事,秦戍又怎会拒绝呢?
‘既如此,那你便先行退下吧,待我与你寻一居所,再去使人传唤。‘
秦戍千恩万谢,抱着孩子下了公堂,此时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非是话语所能言表。而知县见堂上众人尽皆散去,这才不解的对着师爷问道:‘你为何要我留下此人呢?’
‘哎!大人呐,这秦戍不远千里,前来寻儿,又与那青蚨何异?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您对他施以恩惠,想必日后必有答报!’师爷此言一出,知县大人也是连连称是。
果然,未出半载,秦戍就接到了朝廷的敕封,因他是进士及第,故而直接被封做了松江府的府尹。当然了,武进县的这位知县大人和师爷,自然也是深受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