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雀精
2020-11-26 16:03:09 15
初春,解元李谦赴京赶考,途经荔山时不慎坠入被枯枝野草遮掩的深坑。正当他万般绝望之际,一根翠绿色的树藤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眼前,李谦抬眸望去,但见坑边跪坐一陌生少女,来不及细想,他一把抓住树藤终于攀上了平地。
“小生李谦多谢姑娘相救!”李谦朝挎着包袱的少女长作一揖。
少女嫣然浅笑:“公子不必多礼,我也不过举手之劳。”
李谦见这姑娘和顺温婉,不禁心生好感,又因皆置身荒山野岭,遂出于君子之仪问了几句,从谈话中得知少女乃邻村孤女,名唤青鸢,父母双亡时嘱咐她可上京投奔叔叔,所以才会偶然在此地救了李谦。想起自己恰好也要回京考试,而青鸢又得孤身赶路,李谦心头一动,含笑问道:“青鸢姑娘于李谦有大恩,李谦此番亦是进京赴考,若青鸢姑娘不介意,不如我俩结伴同行?这样彼此也可有个照应。”
青鸢沉吟片刻,对上李谦眸色清正的双眼,终是颔首应了。
谁料,李谦在途中生了一场恶病,幸得青鸢衣不解带照顾在侧,青鸢颇懂几分医术,一次次将李谦从鬼门关拉回来,只是待到李谦病愈,他已经错过了会试。
李谦饱受打击,青鸢安慰他:“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李公子无须灰心,青鸢相信三载以后你必能金榜题名!”李谦感激地看着青鸢:“这一路多亏青鸢姑娘对李谦的照拂,如今心情愁苦又获姑娘巧言开导,李谦能遇到你实在是人生幸事!”
青鸢不知想起了什么,凝视着李谦轻声说:“若非公子,青鸢也……”话语戛然而止,青鸢回过神,抱着李谦换下来的衣物一瘸一拐出了堂屋。李谦的目光落在青鸢跋着的左腿,再联想到青鸢方才的欲言又止,一时间心绪五味杂陈,沉默半晌,他抛开脑海的杂念,挑亮了灯火开始埋头苦读。
自此以后,李谦便在京城租了间一进的小宅潜心向学。青鸢本是来京投亲,可叔叔一家早已搬走,她屡次苦寻无果,李谦不忍自己的救命恩人无依无靠,于是主动将宅子的正屋让给青鸢居住。青鸢做得一手极好的针线活儿,闲时还会去医馆帮忙挑拣药材,所赚取的银两几乎都贴补给了李谦。李谦感动之余更是凭空生出了些许情愫,只是这情思当看到青鸢的左腿又往往会被李谦下意识湮灭。
就这样过了三年,会试、殿试接踵而至,成竹在胸的李谦昂首走进考场,最终如愿大魁天下!
“青鸢,我真的中状元了!”李谦一脸喜色奔进小院,适逢青鸢在帮他做鞋垫。
青鸢美丽的眉眼略弯:“我早就说过你必将一偿心愿!子兴,青鸢在此恭贺你蟾宫折桂,他日仕途亦能一帆风顺!”
闻言,李谦的心底顿生无限豪迈,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模样,再看看青鸢放在石桌上的鞋垫,忆起这三年青鸢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扶持,他突然间热血上涌,猝不及防执起青鸢的素手:“青鸢,多谢你对子兴的不离不弃,我能有今天,全得你倾心帮扶!你放心,再给我一些时日,等我功成名就一定八抬大轿迎卿过门,此生必不负你!”
始料未及的青鸢樱唇翕动,定睛望着意气风发的李谦,满腹未尽之言终究是咽回了肚子里,化作唇边淡淡的一抹笑。
五月初一,官府按惯例举行了状元游街仪式。
李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形容英俊潇洒,身后同行的是这届榜眼、探花。三人端坐在马背缓缓步过人声鼎沸的街道,经过状元楼的时候,李谦不经意抬头,却倏地瞥见临窗坐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他的心不受控制地一跳,随后听见榜眼与探花细细耳语:“那就是寿王独女雅安郡主,听说是咱们京城第一美人,如今刚过及笄之年,寿王有意为郡主召婿入赘,就看谁有那个福气做郡马爷了!”
那日状元楼惊鸿一瞥,李谦便对雅安郡主念念难忘,只是他自知身份卑微,即便已为状元也难以入寿王的眼。或许是上苍垂怜,竟让借酒消愁排遣相思苦的李谦听到了个传闻——寿王身患怪疾,每至月圆就头痛欲死狂性大发,这些年一直在遍寻治愈自己的良方。
李谦眼前一亮,不自觉就想起了青鸢。青鸢的医术他是领略过的,重病时那些大夫都断言他神仙难救,但青鸢却偏偏把他救活了,而且李谦曾无意窥见过青鸢好像私藏了一本世所罕见的医书。如果能让青鸢治好寿王,那他岂不是就有机会博寿王欢心……不行!李谦的脑中又突然浮现他对青鸢的承诺,他说过会娶她,万一青鸢因他移情恼羞成怒,向寿王和郡主和盘托出一切,他岂非弄巧成拙?思及此,李谦眼色时而阴郁时而挣扎,陷入了两难境地。
回到家中,青鸢关切地问询李谦为何闷闷不乐,李谦盯着青鸢清秀的脸,脑海一闪而过的却是雅安的花容月貌。那女子不仅曼妙动人,更是寿王府的皎皎明珠,倘若自己能成为她的郡马,别说从六品的翰林院小官,就是做侍郎也使得!青鸢对他有恩不假,但他不也收留了她?更何况,人往高处走天经地义,青鸢也只是一介农女又是瘸子,她怎能配得上自己?
李谦心念电转,一条毒计渐渐在心中浮现,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温和:“无碍,大概是前些天累着了。青鸢,你去整一桌酒菜吧,我高中这么久,还没能陪你好好吃顿饭庆祝。”青鸢不疑有他,转身就进了厨房,李谦的视线紧随她的倩影,笑意一点点冷凝,起身从抽屉取出一包老鼠药。
饭桌上,青鸢执筷吃了几口菜就陡然感到阵阵腹痛,她皱起眉头,看了眼神色冷漠的李谦,不敢置信道:“为什么?”
李谦避开青鸢的眼,冷声开口:“因为你挡了我的路!”
青鸢张口还想再说,奈何腹痛如绞,她吐出一口黑血就俯倒桌面断了气。
李谦草草将青鸢的尸首埋进后院,然后从她房里搜出了那本医书,找到医治寿王恶疾的方法,大喜过望的李谦立刻直奔寿王府。
自以为献药有功的李谦在寿王府等了一整夜,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会俘获雅安的芳心又想到不日便可在官场呼风唤雨,李谦便禁不住志得意满。然而,他的美梦还没做完,勃然大怒的寿王就派人将他杖责一百大板丢进了监牢!
奄奄一息的李谦趴在牢里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是献上了根治的良方,怎可能反而加剧了寿王的病情?
此时此刻,李谦的心充满了不甘,他出身贫寒,好不容易凭一己之力登科及第,眼见着就要在官途施展抱负光宗耀祖,可是满腔壮志还未酬就落了个阶下囚的结局,这到底是为什么?
“子兴。”熟悉的女声在牢房响起。
李谦浑身一颤,勉力撑起眼皮,居然看到了本该长眠地底的青鸢!
“你……你……”李谦瞠目,抖抖索索字不成句,他疑心自己见到了鬼魂。
“我不是鬼,你也还没死。”青鸢仍然笑得温柔,淡声道:“我并非凡人,原身是一只在荔山修炼成精的彩雀。有一次,我误入道士布下的法阵,左脚受了重伤无法逃出,是年幼的你救了我一命。得人恩果千年记,我算出你成年后将会遭逢大难,于是在你赴考途中现身并且一再救你。”
李谦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根本就记不得自己在荔山救过什么彩雀,也做梦都想不到跟自己同一屋檐三载光阴的压根就不是人,李谦的喉咙咕噜作响,顾不上惊惧,他奋力朝青鸢所在的位置爬过去,想求她救一救自己,可身体里的力气却一寸一寸在流逝。
青鸢显然也看穿了李谦的意图,她摇摇头,无奈地叹息道:“由始至终,我只是想找你报恩,从没奢求过做你的妻子,你我身份有别怎可相伴一生?是你贪心不足蛇吞象,只因你觊觎寿王府给予的权力便想置我于死地。人间常言道沧海桑田,我怎么都没料到,当年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我的少年竟成了今时利欲熏心的贪婪之徒!”青鸢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欠你的恩情,我早已还清,否则你三年前就该死了,如今有这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
话音落地,青鸢收回自己的目光,毫无留念地施法走出了囚牢。
李谦双眼仍旧对着青鸢离去的方向,逐渐涣散的瞳孔掠过失望、愤懑、后悔、哀求等等情绪。随着日光渐次分明,李谦拼命探出栏柱的手,终于是无力地垂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