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明朝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9月下旬的一天，广西左江，一艘小船逆流而上，驶往新宁州（今崇左市扶绥县）。

时近午后，船头伫立一位年过半百的汉子，脸色古铜，面容苍黄，风尘仆仆。他望着两岸景色，时而拂须赞叹，时而掏笔记录。许多年后，汉子留下一本著作，名为《徐霞客游记》，其中有一大章节叫《粤西游日记》。当日左江上的见闻，他写道——“舟行石峰中，或曲而左，或曲而右，旋背一崖。复潆一嶂，既环乎此，转鹜乎彼，虽不成连云之峡，而如梭之度纬，如蝶之穿丛，应接不暇，无过乎此。且江抵新宁，不特石山最胜，而石岸尤奇。”

傍晚时分，船停靠岸，汉子叩开江边一户人家的门，用江苏方言说自己叫徐霞客，生平以游山玩水为乐，此次南来就是要饱览粤西秀美山水。

年迈的屋主看了看来客随身携带的关碟，赶紧将来人迎进屋，杀鸡烹鱼待客。

几杯米酒下肚，徐霞客脸色微红，问老汉附近可有什么著名景点。

老汉说我们这里的山水没什么特别。徐霞客摇头说不是的，你们这里的山水不比桂林的差，只是路途遥迢，不为外人所知。随后，徐霞客描绘在桂林游过的漓江，讲述在柳州登过的马鞍山，回忆在桂平穿过的罗从岩，赞叹在北流赏过的勾漏洞，追述在容县爬过的都峤山。

老汉年轻时是个贩子，曾经到安南地方走动。长年行走边关，见过不少奇风异俗，也饱览不少边关山水。“你刚才提的那些水，估计都没有我见过的那个地方好。”他醉眼朦胧道，“那真是天上水啊……”

“天上水？”徐霞客听了，微醉的双眼顿时又神采奕奕。

老汉说，那个地方位于新宁州下雷土州（今崇左市大新县境内）的茂密山林里。“江水从高达50余米的山崖上跌宕而下，撞在坚石上，水花四溅，水雾迷朦。远望似缟绢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透过阳光的折射，五彩缤纷，那哗哗的水声，振荡河谷。”

听着老汉描述，徐霞客眼睛望着黑暗的远处，一脸的向往。

“我们村前这条江还有一部分水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叫归春河。”老汉说，“不过，想去那里可没那么简单！先坐船，再走路，而且是羊肠小道，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苍茫山野中。更别说如今安南人野心勃勃，时常跨境劫掠杀人，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吧！”

徐霞客站了起来，道：“不，这样的好地方，我怎么可能错过？你给我画一张图吧，我一定要找到它！”

老汉凭着记忆，随手画了一张草图。徐霞客接过，满脸兴奋。次日天刚亮，他便拜别了老汉，向目的地进发。

大概是当年十月，也就是离开新宁州半个月后，徐霞客终于摸到离“天上水”还有几十里路的山野。

起初，归春河沿岸还有一些村落。徐霞客每到一座村庄，都会找人打听，但很多人都没听说过“天上水”。

一天午后，徐霞客摸进一座小山村。它藏在青山绿水间，村民住的是干栏，楼下养着家畜，楼上住着人。女子用竹筒挑水，捣石舂舂米，人们白天田间劳作，夜晚对唱山歌。男子穿着拖鞋走路，女子则光着脚丫。忙碌一天后，村民会跳进归春河畅游，洗去疲惫和劳累。

徐霞客在村里休息了一天，继续沿着归春河上溯。终于在一天后的晚上翻过一座山时，听到“哗啦啦”的巨响。当夜，他枕着“哗啦啦”的巨响入眠，梦见飞瀑直流，溅起冲天水花。他还梦见了彩虹。

次日太阳刚探出头，徐霞客就醒了。他简单吃了点土人送的食物，继续朝着发出“哗啦啦”声响的地方挺进。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的树底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当他伸手就要打招呼时，猛然看见其中一人挑着几个滴血的头颅。

“啊？！”徐霞客吓得钻进草丛，大气也不敢出，“莫非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安南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狗吠。那伙人听见狗叫，操起梭镖和长矛，叫嚣着追杀过来。

徐霞客暗暗叫苦，“哗啦啦”的声源近在咫尺，难道就这么转身吗？可万一被那伙人抓到，性命都难保，这一路走来所写的游记也将付之一炬。

“天意啊！”徐霞客发出一声长叹，最终放弃了继续前进，转身逃进密林。在他的身后，猎狗发出阵阵狂吠。

不知跑过了多少座山坡，徐霞客累得走不动了才停下。他竖起耳朵，再也听不到狗吠声，可“哗啦啦”的声音也消逝了。随后，徐霞客取道隆安回南宁。

史料记载：公元1638年（崇祯十一年），安南入侵广西边境，劫掠村寨，上映州土知州许桂芳率兵将敌击退。

崇祯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徐霞客离开广西南丹进入贵州境。他在贵州游历期间邂逅了黄果树瀑布，对它进行了考察和记录。有人说，是徐霞客发现了黄果树瀑布后它才成名的。遗憾的是，他却永远地错过了位于中越边境的德天瀑布。

如果说黄果树瀑布是气势磅礴的伟岸男子，那么德天瀑布就是端庄娴静的名门闺秀。要知道，德天瀑布的水量可是黄果树瀑布的3倍。它是亚洲最大的跨国瀑布，与越南的板约瀑布连为一体，就像一对亲密的姐妹。

2018年10月，德天瀑布被评为中国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假如徐霞客在天有灵，此时应该会拂须长叹：“可惜啊，381年前的一个转身，让我错过了一处人间胜境！”